医师节里,有人问我,你做医生,曾经有过感动吗?有过医患互信吗?
因此,我讲了我援疆期间的一个故事。这个故事,曾经推送过。
年3月开始,我在阿克苏地区温宿县做援疆医生。
只要开展了这里从来没有开展过的手术,因为医生和护士普遍缺乏手术后管理的经验,我不放心,每天晚饭后,我都要去病房转转,看看。
那天晚饭后,十点钟(新疆阿克苏地区5月份十点天还很亮。)我踱到病房,看完几个手术后的病人,正要回宿舍时,接到了同事电话,急诊室来了危重病人!希望我去看看。我立即前往。见到一个车祸受伤的32岁维吾尔妇女,脸色苍白,神志淡漠,血压60/40mmHg,心率次/分,腹痛。
经过简单问诊体检,我排除了她有脑外伤和胸外伤,判断她有肝脏破裂大出血,失血性休克。病人随时可能死亡,必须立即就地抢救!
最快捷简单的检查,就是床边B超。马上,床边B超证实了我的判断!
此时,她的病情已经凶险到不能再做其他检查的地步了,必须马上急诊手术止血抢救。
我让我的下级医生们加快输入复方氯化钠,进行扩容抗休克。
同时,我叫过病人的丈夫,带上维族护士做翻译,和他简单谈了谈。
我告诉他:“我是浙江来的援疆医生,是外一科主任。你妻子肝脏破了,现在肚子里的出血,比水龙头的水还流得快。她随时可能死亡,必须马上手术止血。我是肝胆外科专家,能做这个手术。你如果决定在这里手术,我马上给你妻子手术,但可能死在手术台上,也可能下手术台后死,也可能救活。不管如何,医院的最大努力。你如果要转阿克苏治疗,我会派救护车送你去。但你妻子可能会因为大出血死在路上,也可能死在手术台上!时间紧迫,我只能给你三分钟时间考虑,请尽快决定!”
不到三分钟,他和家人商量后,说相信我,请我给他妻子手术!
我立即召集在场人员,分配各自任务:甲护士负责通知麻醉医师来给病人颈内置管,并备好液体,置管后十五分钟内输入ml平衡液;乙护士负责给病人插胃管,尿管,备皮,换手术衣;甲医生负责术前和输血前谈话签字;乙医生负责通知手术室和我助手赶紧上手术室,负责各种术前检验的抽血单子开具。丙护士负责抽血,通知血库配血并拿血。因为阿克苏才有血站,医院到血站去取血,来回要40分钟。所以,我手术还没有开始,我就派车去拿血了。
我做什么呢?
在我去以前,这里没有做过肝脏手术,因此,手术室护士都不知道要准备什么器械,我也不知道手术室里有什么器械。我的任务,就是尽可能多地准备好器械,反正是有什么器械,用什么器械。超声刀之类止血利器,在这里,是不可能有的啦。
一切都井井有条进行,十五分钟后,病人已经躺在手术台上了!
半小时后,包括麻醉在内的所有准备工作已经完成。
我洗手上台,拿起手术刀,开始手术。
手术开始,我一打开病人的腹部,短时间吸出腹腔的积血已经达ml。我手一摸,就发现病人右肝已经碎成几十个小块,后来才发现连第二肝门处腔静脉也撕裂了,这是最严重的五型肝外伤。据文献统计,这种严重的肝脏外伤死亡率在60%-%,医院里,各个科室水平都很高,相关科室医生相互配合有度。
对于这么严重的肝外伤,我工作十多年,极少能够碰到。这种手术,需要助手很熟练的配合。一方面,我的助手们都没有肝脏手术的经验。另一方面,这个时候我已经预感到病人可能会死在手术台上了。我至少得请一个外援专家来,一方面,帮忙一起做手术,另外一方面,也一起见证这个手术的危险性。
通俗地说,危重手术,请一个人来和我一起挑担子。
医院医院的外援。
我暂时结扎控制肝门以控制出血,用大纱垫包裹右肝并让助手用手压迫住后,肝脏的大出血暂时被控制住。
我到手术室门口和家属谈话,告诉他们病人伤情重,随时可能死亡,手术抢救只是尽我们最大努力。
家属要我不要说了,赶快快抢救就是。
我们在手术台上间歇性阻断控制肝门,大纱垫压迫止血,加速输液,待全血拿到并加压输入,血压回升,心率下降略稳。
医院的外科主任赶到,病人的血压已经稳住在60mmHg/45mmHg,我们才开始开始决定性的手术:清创性右肝切除!此时,手术室护士长,麻醉科主任全部到位参与抢救。
对病人的抢救一直持续到凌晨2点,在切除了碎裂的右肝,最后修补好腔静脉裂口时候,病人终因失血过多,心脏停止了跳动。(总共出了0ml血液,按她的体重,自身血液最多在ml左右。)抢救无效死亡。
我走出手术室门口,告诉家属,病人已经死亡,家属门开始大哭,但并没有出现常见的责问我的情形,更难得还说了句:你辛苦了,谢谢!唯一要求是,把吸出的血液和切下的碎肝带回去,和病人一起埋葬。
丧事办好后,病人有一些疑问,维族的老主任,艾则孜主任和他们做了说明后,他们还来结清了费用。
死后,我没有看到在内地常见的责难医生,拉横幅,讨说法,要赔钱的一系列事情发生,让我颇感意外。
这件事情,让我再一次认识了普通维吾尔族人,真的信任医生,理解医生,医院,也没有不良记者歪曲报道。
这件事情,让我在后来的一年里,放手去抢救一个个危重病人。让我放心地带领我的受援单位不断地开展了一个又一个新的手术。我做的这一切事情,便没有了后顾之忧。
在后来的一年半时间里,我接触到的新疆汉族人,也一样对医生礼遇有加,充分信任医生。
有一个严重的胃溃疡幽门梗阻病人,骨瘦如柴,小肠严重萎缩。我给他做了胃大部切除,毕二式胃空肠吻合手术,手术后第二天,病人已经恢复肛门排气的时候,突然就出现了脑出血并迅速昏迷。经过抢救,病人的命保住了,但是留下了一侧肢体偏瘫。
病人出院的时候,病人和家属对我也没有什么意见,他们很感谢我为他做手术。我没有看到在内地常见的责难医生,拉横幅,讨说法,要赔钱的一系列事情发生,让我颇感意外。
可以说,新疆各族人民,对医生都礼遇有加,充分信任医生。
我还记得,年5月份,有一个75岁的汉族女病人,她女儿还是温宿卫生局的工作人员。病人十医院做了胆囊切除手术,此后好多年,因为胆总管结石反复发作胆管炎,那次,有急性发作的时候,前来就诊。
由于胆囊切除手术后,腹腔会有粘连,因此,二次的胆道手术往往很难做,加上病人年纪大,心脏也不好,因此拖了好几年,没人敢给他做急诊的胆总管探查手术。
其实,高难度和高风险的手术,能不能做,不取决于病人和家属是不是信任医生,而取决于医生能不能信任病人和家属。
一年半来,我充分体验到了新疆各族人民对医生的尊重和信任,我也能够感受到病人和家属对我的信任,因此,简单的谈话后,我表示,我愿意冒风险给她做手术。
手术很快急诊开始,手术中,如我先前估计的一样,病人上腹部粘连非常严重。手术犹如披荆斩棘,十分艰难。但是,意想不到的是,病人竟然还留了半个胆囊,这半个胆囊里面,也有结石。
我把胆囊切下来的时候,助手还在怀疑我会不会把胆总管切了一段下来,直到打开胆总管,取出里面的结石,助手才打消了怀疑。
回头想,第一次做胆囊切除手术的时候,也许因为粘连,手术难做,为了安全,医生只做了部分胆囊切除。
经过反复考虑,我决定把还有胆囊残留的实情告诉病人和家属。事前,我很忐忑,怕家属不理解去找第一次手术医生的麻烦。
没想到,病人家属很理解。他说:“主任,我理解那时候的医生,我们新疆的医疗技术,就是这个样子,医生也不容易啊!”
家属说的话,我非常感动。是的,理解万岁。
医生和病人本是盟友,疾病是他们共同的敌人,理应相互信任。信任和理解医生,医生才能全力以赴去战胜疾病。
南疆的医疗技术,落后于内地许多,但是医患关系,却远远比内地要和谐。南疆这种医患关系,什么时候会在新疆以外的地方实现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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